西安人愛吃面,把吃面叫“咥面”。“咥”在陜西方言里是吃的意思,一個“咥”字,給人感覺就特別解饞和帶勁,常被人看作吃得極致或最高境界。“咥”之為字,出自《易經(jīng)·大澤履》:“履虎尾,不咥人,亨。”意思是你踩上了老虎尾巴,老虎都沒吃你,卦辭寓意為“亨”,也就是“萬事亨通,吉祥好運”。
在我眼中,陜西就是面食王國,這地位誰也撼動不了。陜西人所謂的面食,主要是面條。陜西八大怪中第一怪:面條像褲帶,就是形容其又長又寬。
做褲帶面就是先將面和硬揉軟,再搟厚、切寬,如此粗曠實在,叫人嘆為觀止,絕對的天下第一。而一般面條講究薄成紙,切成線。有人評價婦女或新媳婦搟面搟得好,贊其曰:“最拿手,是搟面,兩手推,搟杖轉(zhuǎn)。搟成紙,切成線,下到鍋里蓮花轉(zhuǎn)。”還講究和面要先硬再加水和軟,用盆子捂住放一下,等面醒好,再揉一會兒,才能搟出合格面條。講究面要搟得薄筋光,湯要調(diào)得酸辣香,還要把油潑得汪。
西安人做面條的種類太多,也當(dāng)然包括山西、甘肅等地方引進(jìn)的面,不下百余種。主要有:油潑面、炸醬面、旗花面、韭葉面,以及山西刀削面、蘭州拉面、武漢熱干面等。還有鄠縣軟面、擺湯面,西府岐山臊子面、涎水面,東府潼關(guān)鍘刀面,陜北榆林抿節(jié)面,合陽踅面,咸陽驢蹄子面,楊凌蘸水面,禮泉烙面,耀州窩窩面等。
其中涎水面值得一說。我上世紀(jì)70年代在渭北農(nóng)村參加過一次婚宴,吃的是涎水面,就是把碗里的面撈著吃光,剩的湯倒回大鍋里,添點臊子,撈面,再澆鍋里的湯,誰不嫌誰,顯得鄉(xiāng)親們親密無間。后來我再沒吃過涎水面,可能是嫌這種吃法不衛(wèi)生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被淘汰。
最特色的是“biang biang面”,“biang biang”十分難寫,有順口溜說:“一點飛上天,黃河兩邊彎;八字大張口,言字往里走,左一扭,右一扭;西一長,東一長,中間加個馬大王;心字底,月字旁,留個勾搭掛麻糖;推了車車走咸陽。”
咥面,一定要配大蒜,這才是陜西人吃面的標(biāo)配。我對蒜蘸面情有獨鐘,這面就是把蒜搗成泥用油一潑,調(diào)點醋水,用面片蘸著吃,吃起來特爽。其名字實際應(yīng)該是面片蘸蒜,和肉夾饃的叫法差不多,得倒著理解。記得一首童謠中唱:“一骨朵蒜,兩骨朵蒜,舅舅來咧吃啥飯?油炸饃,煮雞蛋,最愛吃的是蒜蘸面,一咥至少兩大碗。”
陳忠實愛吃面,他的長篇小說《白鹿原》拍成電視劇,鏡頭中吃面的場景就出現(xiàn)過不下二十次。忠實兄還給我寫過一幅字,其中就有:“大麥面小麥面都能搟面,剩下個包谷面咱打攪團”。陳忠實還愛吃包谷面攪團,也寫過《攪團——中國民間食譜》一文。
西安人愛吃面,賦予吃面不少吉祥意義。例如給老人過壽,要吃長壽面,一種又細(xì)又長的臊子面;還有春節(jié)時“初一的餃子,初二的面”,初二的面也被稱為開年飯;每年八月十五中秋節(jié)家人團聚,西安人講究吃團圓面;有時家中有人要到外地工作或出差,一家人也要吃歡送親人的團圓面;招待來家的親戚,第一頓飯要吃面,因為有“送客的餃子,迎客的面”一說。
一次碰到一位退伍軍人,說他參軍到部隊先吃的面叫迎客面,也叫扎根面。退伍時就吃餃子,他們調(diào)侃把餃子叫“滾蛋餃子”。因為吃了餃子就要“滾蛋走人”。
過生日、慶壽辰要吃長壽面的講究,源自漢代長安城,和漢武帝劉徹有關(guān)。說是有一年漢武帝過生日,管理御廚的臣子下令準(zhǔn)備壽宴時得來點花樣,以討皇上歡喜。御廚們于是絞盡腦汁想辦法,快開宴時,一位年長的廚子站出來,說他得高人指點,把面拉成頭發(fā)絲般長長的細(xì)面,不絕如縷,寓意長壽,煮熟后拌以蔥花、雞蛋、香油和調(diào)料,皇上肯定沒吃過。誰知端上桌,漢武帝一見非常生氣,說:“這是什么面呀!朕貴為天子,過大壽豈能如此簡單。”
只見平日機智多謀,受漢武帝重用的東方朔走上前來,拱手對漢武帝說:“恭喜圣上,萬壽無疆!”漢武帝臉現(xiàn)不悅,說:“恭什么喜?你有話,上來說。”東方朔不緊不慢答道:“萬歲有所不知,壽星彭祖之所以能活到800多歲,就是因為他臉長。‘臉’即‘面’也,臉長即面長。這一碗又細(xì)又長的面條寓意長壽,今日御廚以此面為萬歲賀壽,其意是在祝福萬歲像彭祖一樣長壽。”漢武帝一聽龍顏大悅,忙說:“原來這是長壽面。”后管理御廚的臣子對那個年長廚子說:“我明白了,你說的高人指點,原來是有智圣之稱的東方大人呀!”
其中的“臉”即“面”還引出了對對子,上聯(lián):“面對面吃面”,也就是“臉對臉吃面”,成了絕對。至今無人能對出最貼切的下聯(lián),難就難在中國人把面又稱臉,面又是面條,一字雙意。
北方人,尤其是咱老陜,還特別講究在夏至?xí)r吃面。這是一種廣泛流傳的習(xí)俗,其背后蘊含著深厚的文化意義和實用價值。
西安人咥面,尤其是粘面,一定要喝面湯,這叫原湯化原食,防止粘面頂?shù)轿咐锵涣恕H绻膫娃不喝湯,大人就會嚇唬:“吃面不喝湯,大顙細(xì)脖項。”大顙就是大頭,意思是“你不喝湯,頭就變大咧!”娃娃都不愿長成個大顙,雖然有“顙大心不悶(笨)”之說,但大顙有大傻的含意。有兒歌嘲笑諷刺大顙,“大顙大顙有寶,提個籃籃賽跑,賽咧個第一,得咧個手表,把手表打咧,把大顙氣瓜咧。”瓜,即傻瓜。
西安人愛吃面,連名字、外號都和面有關(guān)系。我家住在西南城腳下的白鷺灣,記得巷子附近有一個大哥叫面娃,應(yīng)該是小名。我上初中時有一個學(xué)長,笛子吹得好,號稱西安“笛子王”,外號“面人”。街巷名字還有一條叫面巷,一條叫粉巷,都和面粉有關(guān)。看來西安人對面的癡迷程度,不是一般得高。
你聽,西南城腳下的娃娃們唱的童謠:“一天不咥面,心里犯瞀亂,一天一頓面,干活不嫌煩。一天兩頓面,渾身就舒坦,天天都咥面,賽似活神仙。”(朱文杰)
責(zé)任編輯:白子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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